玢稚

霍无伤吩咐随从前去扣门并通报梁无忌，然后回头给少商系风兜上的带结。梁无忌收到消息，特地迎将出来。幸而袁善见还没走远，便又折了回来，且吩咐贴身随从去请人。

少商看见袁慎，笑着招呼道：“袁公子，你不是要去请人吗，是要请谁啊？怎么又回来了？”

袁慎板着脸，也没正面回答问题：“家母姓梁。”

少商已经习惯袁善见不会好好说话的习性了，不经头脑的回道：“原来令堂姓梁？那更巧了，梁州牧也姓梁。”

寒冷的风卷着枯叶从袁慎身旁飘过。霍无伤笑容可掬，向梁袁二人作了一个十分端正愉快的揖——哪怕在皇帝面前，他都没行礼行的这么快乐过。

梁无忌一边还礼，一边叹道：“善见的母亲是在下的堂姊，也就是梁尚的嫡亲长姊。”

堂弟兼梁氏未来接班人挂了,梁无忌也没什么心思应酬,径直走在前头为霍无伤二人引路，周围簇拥着侍卫与奴婢，袁慎陪在一旁,少商边走边看——

作为百年世族,无论面积,布局,还是气派,梁府都与万宅差不多,不过呈现给世人的气质迥异。梁府犹如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睿智美人,一山一石，一草一木都显得气韵含蓄,回味悠长。很像梁州牧本人，虽已不复青春气盛，风华正茂,但数十年的磨砺,更显得渊渟岳峙，不怒自威。

虽然万老伯对少商很好,但她也得承认老万同志的审美实在是太过土鳖乍富。明明宅邸到手时还很有底蕴的,结果万松柏住进去数月后——亭台楼阁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刷上崭新的桐漆,雕梁画栋不论哪里掉色了一概补上亮灿灿的金粉。

其实，有时陈旧也是一种美，耐心磨拭出来的漆器光泽远比简单粗暴的刷新漆更有韵味，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回甘。话说万老伯究竟在童年发生了什么,明明他也是世家子弟来的，反倒是贫寒出身的亲妈万老夫人比他更有品位。

少商环顾四周，对着霍无伤赞叹道：“好地方，不见半分奢靡，却犹如置身锦绣膏粱之地。”少商又凑到霍无伤近旁，小声说到，"我在家里也有一个这种装潢的府邸，到时候带你去看！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的！不过不喜欢也没是，虽然在上京只有五座公主府，但是我其他叔伯的府邸都随我住的！你喜欢哪里我们就住哪里！"

霍无伤微笑：“你在哪我就喜欢哪..”

左前方的袁慎忽轻哼一声。

少商看了他一眼，小小声的问：“袁公子为什么不高兴啊。”

霍无伤微笑：“人家亲舅父过世了，你还要他喜笑颜开么。”

少商觉得很有道理，又怕说的太多触及袁善见的伤心事，所以后半段路更是刻意与袁善见保持了距离。

梁尚殒命之地是他自己的书庐，一座临湖而建的砖木小屋，底座为长方形，长边通南北，一面靠湖，一面开有门窗。门前种了几株高大的竹子，也不知竹龄几何，竟然入冬不枯，依旧深绿浓翠，挺拔笔直。隔着这几棵竹子，对面就是梁氏家塾，一栋宽阔舒朗的两层木楼。

说话间，众人来到了书庐。自从事发后，袁善见就派了人看管此处，等闲不许进出。踏进里间，一股阴寒难闻的气味扑来，很有几分阴间地府的味道。

书庐十分开阔，一个角落被隔成净房，另一头隔出一间可供休憩的卧房，里面还放有铺盖被褥，其余便是一些简单的家什，地上还一口空的大木箱子。比较醒目的是两座高至屋顶的书架——说是书架，其实上面放的多是金木原石，雕刻好的成品，或半成品。其中一座书架已倒在地上，上面的东西都摔砸的乱七八糟。

梁尚三弟梁遐详细说明了下案发当天的经过，这是少商觉得不能全信——若是全信，那曲泠君就是板上钉钉的杀夫之人了。至于梁遐说曲泠君已经承认之类的话，少商权当他是放屁。

霍无伤查看了一番，转身对着少商轻声说，"此处血腥味太重，你先去查问梁夫人吧。我也有话，要同梁州牧讲。"

少商看懂了霍无伤眼神里的意思，点头示意之后转身走出了书庐。待少商赶到后院之时，梁媪正想趁着梁无忌不在私自处死曲泠君。少商快步上前救下曲泠君主仆，"住手！梁夫人，此案尚未审清，你怎可滥用私刑？！"

梁媪一见出声阻拦的是个不认识的小女娘，指着少商的鼻子骂道："你是何人？有何资格管梁家的事？！"

少商感叹，自从来了汉国，她都不知道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多少回了。不过少商心里吐槽，嘴上却是义正言辞的说，"我乃霍无伤未婚新妇，今特与他一同前来查案。"

"我们梁家乃是百年世家，圣上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！曲泠君杀我儿子，证据确凿！"说着，梁媪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，更是张牙舞爪的叫骂道，"怕是皇后想包庇太子，特命你们来阻止我，好为曲泠君脱罪吧！她的儿子是儿子，我的儿子就不是儿子吗？！没有天理啊！你要阻拦我处置这个毒妇，我就去告御状、滚铁钉！我要让天下的人知道，陛下和皇后是如何的包庇太子、欺辱我们百年世家的！"

少商看着梁媪越来越近的手，终是没忍住一脚把面前的老媪踹开，"你要去就去好了！我实话告诉你，天下人还真没功夫给你评这个理！你家这点子事，对于天下人来说还不如一顿饭、一两米面来的要紧！你要是想让梁家自此几十年成为百姓口口相传的席间趣事，那你最好现在就去，我看谁敢拦你！"

就在梁媪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撕打少商的时候，忽然传来一声轻喝，"说的好。"少商回身，看见袁善见陪着一位身着白色素服、头上仅仅带着一支素钗的妇人前来。

那妇人看都不看梁媪一眼，接着说，"谁要评理，便来找我评理。如若是官事，就交由廷尉府，由善见负责；如若是家事，既梁大人不在，就由我这梁家嫡女来定夺吧。"

这梁媪肯定是不依的，站起身来就是一顿嘲讽，"你个出嫁女，凭什么指手画脚的？！"

可惜袁夫人可不像少商那般好脾气，根本不带理睬这老媪的，"就凭我是梁家嫡女的时，你不过是我阿父身边的一个填房丫鬟。来人，，将老夫人请入庭内。既然说是家事，那就叫上家中族老按家族的规矩审上一审。"

"你..你..."梁媪还没想好如何反驳，就被袁夫人的婢女拉走了。袁夫人转身准备去正堂的时候，刚好看见自家儿子看着刚刚那个踹了梁媪一脚的小女娘笑得...无法形容，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，悄悄打量了一番少商，在没引起二人注意之时离去了。